一封台湾朋友的来信| (分类:台湾来鸿)
这是一封台湾朋友的来信，为了TA的个人隐私，我隐去来信者的姓名，我直接将信件原文在此复制。原信是繁体字，我也保留了原信的容貌。这封信和我自己个人立场没有关系，我自己是反对这封信的观点的，但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找到有力的字句来驳斥TA，我希望我们各位朋友都能够一起努力，来找出这篇文章里面的问题，然后给这位台湾朋友一个比较有力的回应。这篇文章里的一些相关文章，我在文中加上了超链接。
我們的名字叫做美麗——寫給元淦恭
元淦恭同學：
你好。我是你人人網上的朋友，我讀過你寫的不少日誌，譬如《人，才是最重要的價值》，還有《我也來說說統獨問題》，當時覺得你很有思想。但是最近讀到你寫的《共產黨員的責任》，並且看到你分享的貴校姚晟同學的一些關於台灣問題的日誌，感到非常匪夷所思。
我過去是台灣大學的學生，剛剛畢業，原來也在中國做過交換學生，走過中國許多地方，因而也希望能和中國學生進行交流和對話。只要我們把這邊稱為中國，總是有些人特別敏感地覺得我們有“台獨”的意識，我們其實覺得非常奇怪。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簡稱，北京當局這樣認定，國際社會也都這樣稱謂，就像現在國際社會沒有辦法稱我們中華民國為中國，就把我們中華民國稱作台灣，這有什麽好特別呢。過去，我們都不叫中國，都叫大陸，我原來上國中之前其實是不知道這二者的差別的，就覺得對岸這個國家叫大陸，還以為大陸就是對岸那個國家的國號，那時候我還蠻好奇，爲什麽美國那麼大不叫大陸呢。我後來到了國中才知道對岸這個國家叫中華人民共和國，大陸只是一個nick name這樣子。我還有朋友來大陸之前，非常糾結是用中國兩個字還是用大陸兩個字，後來她用中國兩個字，是因為有老師跟她講中國是比較禮貌的說法。
在我們的意識里，我們認為我們有自己的獨立的主權國家——中華民國，我們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跟你們覺得你們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一樣。中華民國從1911年開始就是一個國家，這是誰也否定不了的事實。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佔用了中國的簡稱，所以我們要簡稱台灣，這也是很好理解的事情。我們一直不知道爲什麽像你們很多人會因為一個“大陸”和“中國”的稱呼這麼敏感。我是南部人，我的阿公阿嬤他們都是叫大陸，他們那個時候都把對岸叫大陸，你不用以為他們是在國民黨教育下面有“大中華意識”，他們只是最普通的農人，對政治沒有任何概念。其實在我們這邊看來，叫對岸是中國還是叫大陸，其實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所以說有人問，你是不是中國人？這種問題我們怎麼回答呢？如果說中國就是中華民國的話，我當然是中國人，我是一個中華民國人，可是現在大家的詞典里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我當然不能承認自己是中國人，這有什麽奇怪的呢。姚晟同學說，我們這一代人是第一代被教育成“台灣人”的年輕人，是啊，我們是台灣人，我們是新台灣人，可是並不代表我們否定我們屬於中華民族的事實，否定我們屬於華語世界啊。我們也學文言文，而且文言文水平絕不亞於你們，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不是我們比你們更中國呢？
坦白講，有很多人的言論我們感覺像是那種愛國主義神學院培養出來的，可是在我們台灣年輕一代看來，這種觀點又荒唐又過時。現在這個世界還是一個以民族主義為宣傳和號召的世界麼？人權早就代替主權成為人類的核心價值，統獨問題早就讓位和平問題不再成為我們最關心的事情。如果說同文同種就該是一個國家，爲什麽你們不去主張英國和美國合併呢？如果說因為台灣人都是中國人（你們所說的文化意義上的中國人），那麼台灣就必須和大陸統一的話，那你們怎麼解釋北京對西藏乃至於新疆的主權要求呢？
其實對於我們來說，對於我們台灣人而言，最重要的價值就是我們生長在這個美麗島上，就像胡德夫的歌唱的那樣。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這就是我們的鄉土意識，就連中共對台的負責人也說過要把這種鄉土意識和獨立意識分離開來，其實我們的台灣主體意識，從本質上來說也就是我們熱愛我們鄉土的意識。
對於我們而言，我們最重要的價值首先是人，所以我們把人權放在最高的理想上，就像龍應台說的，我們要把“文明”作為最高的價值。我們是哪個國家的人不重要，我們首先要做一個自由的有尊嚴的人，我想這不僅對我們如此，對你們也是一樣。你們的教育里可能是一開始就講說你們是中國人，可是我們的教育裏面，很重要是先要告訴你是一個人，其次才是一個台灣人，同時，我們是華人，最後我們才是中華民國人，才是中華民國公民。人是相對於動物最重要的特殊屬性，台灣人代表著我們生長的這片土地，華人代表著我們的文化傳統和歷史，而中華民國公民只是我們的政治身份罷了。我想其實對你們難道不是這樣的嗎？你首先應該是一個人，然後是一個四川人，然後是一個華人，最後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這一點吧。
台灣是衛溫、諸葛直發現的，還是葡萄牙人發現的，這種問題可能在你們教科書裏面會寫得非常重，但是在我們的話語體系里，不管藍綠，我們都有一個最大公約數，就是我們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國家現在叫中華民國，我們現在在台灣島上。福爾摩沙是我們祖先生長的地方，是我們自己開拓的地方。姚晟同學在講台灣的時候，總是用本省人概念來說台灣人，我覺得這非常不恰當。台灣人不等於本省人，不是台語的人才是台灣人，外省人當然是台灣人，台灣也是他們奮鬥和開拓的地方。姚同學說台灣的民主難道沒有外省人的爭取嗎？和他要說讓我們先承認“你必須先正是台灣人屬於中國人”這個“事實”之間沒有關係，完全是雞同鴨講。外省人當然是台灣人了，就跟1949年之後移民到新疆的漢人，難道就不是新疆人了嗎？
我看到你們這邊的宣傳里，有很多的時候是把國民黨、民進黨的政黨爭鬥簡單地說成認同問題，這是非常偏頗的。我們不管是國民黨還是民進黨的支持者，都有最大公約數，就是愛台灣，愛我們的國家，愛我們的自由民主的制度。這可不像是中共所宣傳的要做“中國人”還是“台灣人”的問題。
從文化意義上來說，我承認自己是“中國人”，或者至少我承認我是“中華人”。我們都是寫漢字，讀古文長大的，我們的文化因子裏有孔子孟子的傳承。我們怎麼會否認我們的中華人的傳統呢，就像一個美國白人不會否定自己祖先定居在愛爾蘭或是英國。因為我們讀了中國的典籍和著作，我們更加要堅持我們台灣的價值。
孟子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還講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看到這邊有人解讀，這就是說：“人權高於主權，主權高於政權”的道理嘛。我從這個意義上，覺得我們當然是“中國人”，而且我們比你們更加配做“中國人”。“華夷之辨”的道理誰都懂，要是現在整個世界就是天下的話，那麼OECD就是華，因為OECD的國家比較文明，比較有人權，他們才配稱為華，倒是其他國家可能真的應該說是夷狄之邦了。換到兩岸的問題，我們就是覺得我們台灣配稱為華，中國可能就只能算是夷了。
所以說，龍應台說，台灣符合她的價值認同，大陸符合她的情感認同。但是當情感認同和價值認同衝突的時候，她毫不猶豫選擇後者。我們也是如此，台灣才是我們心目中更加文明友愛的土地，才是我們理想中的“中國”。從傳統的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是不是叫中國不重要，我們繼承著中國的道統。
我也認識很多非常藍的朋友，他們是深藍，他們一樣地反對統一。現在和這樣一個國家談統一，這是對中國，對我們大中華區，對我們整個華人世界的不負責任。我們有著一個自由的社會，開放的社會，我們的慈濟是911發生之後僅有的三個能夠進入救災現場的組織，除了慈濟就是國際紅十字會和基督教的十字軍，中國這裡很少有人知道，原來台灣有著這麼發達和繁榮的非政府組織，是的，我們繼承的就是中國長期以來鄉土社會里互幫互助的傳統，我們希望我們的社會能夠成長起來。過去中國的民間社會也曾經發達過，可是現在中國的慈善組織發展得多麼艱難。我們其實並不是天天關心統獨這樣的問題，我們關心的還有公益、還有慈善等等許多方面，你們很多人不瞭解。
我們是華人世界之光，絕不是華人世界之恥。我們這一個亞洲民主的燈塔，是代表著華人社會前進的方向，不管將來台灣是獨立還是有別的前途，我們都希望符合普世價值的制度能夠建立起來。
我們對中國大陸絕對沒有敵意。就算是出於人類的兼愛之心，我們關心任何一個國家的民眾受到的苦難，就像我們關心印度，關心中東和非洲一樣。我們怎麼能不關心大陸上的人民呢？我們也希望這一片土地得到最好的祝福。512地震的時候，二次政黨輪替尚未完成，還是民進黨執政，可是張俊雄領銜的行政院仍然承諾了20億元新台幣的捐款計劃，本著的是“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精神來對大陸進行人道援助，你看到過這樣的例子嗎？你難道真的認為綠營的人對中國人就沒有感情嗎？
最近五都選舉的時候也同時進行直轄市議員的選舉，陳致中當選為高雄市議員。姚晟同學就非常不滿，許多人嘲笑台灣的民主政治，說你看他都召妓了你們還選他，高雄市民就是傻逼或者怎麼樣，真是莫名其妙。我還聽有大陸上的人說台灣民主就選出來陳水扁這樣的貪污犯，就選出陳致中這樣子的議員，實在是太糟糕了。可是，你們中國的領導人難道就比陳水扁乾淨嗎？我們出了陳水扁，我們能夠發現這個問題，還能把他送進牢獄，中國的領導人不知道撈了多少家族的利益，沒有任何人可以監督他們，這兩種制度何者更好呢？又比如陳致中，陳致中召妓會被曝光誒，這種情況下大家選他那是選民的事情。可是在中國呢？中國官員包養情婦是個公開的秘密，許多人比陳致中過分得多得多，民眾不僅不知道，更沒有途徑把他們趕下去，這兩者相比哪一種更好呢？
我來過北京，到處的地方都是戒備森嚴的樣子。我們台灣是這樣嗎？不是的。我們台北市的政府每個人都可以進去，不用出示證件，甚至還可以在市政府裡擺攤，這就是一個“服務型的政府”嘛。北京市政府那就不行了，誰走到門口都不敢逗留，更不要說要進去了。這邊的政府都講自己是“人民政府”，可是北京市人民政府裏面是沒有人民的，只有官員。人民是不能進政府的，我們台北市的政府就不是，人民都可以進去，雖然沒有“人民”兩個字，但是卻是實實在在的人民的政府。我自己還和一個朋友去台北市議會里打過乒乓球呢，這種事情在這邊能想像嗎？我們不是說拒絕統一，不是說拒絕中國，而是我們不能和一個政府戒備森嚴的社會，一個沒有言論自由的社會，一個會抓捕上訪居民的社會談統一。就像我們不能接受回到白色恐怖的時代一樣。
你們這邊的教育里，有很多都說民主制度的問題，我們都知道民主制度有問題。現在全世界任何的國家的政治制度都是不完美的，在任何國家裡，政府都更多地受資本和世家大族的操控，我們都承認這一點。就像紐約的計程車司機，一直過得很貧困，但是他們的處境得不到改善，因為紐約的計程車行業協會是他們市長選舉的大樁腳，所以資本家盤剝計程車司機就沒有人會代表計程車司機講話。這就是資本對權力的控制。就像我們大家看到阿桑奇的事情，說明在民主國家，還是有人不能夠容忍這種自由，就算在英國，這個制度仍然是不完美的。
我們當然承認這種不完美，承認民主社會里有著很多問題，就像台灣的民主也有很多問題。只不過我們必須要說的事情，就像你在《人，才是最重要的價值》中間所說的，民主制度是一個變形金剛，所以說需要大家都來拼裝它，把它的每一個零件做好。如果說民主自由的理想狀態是100分，那麼沒有哪個社會能得滿分，當然大多數的社會也不是零分。就算是中國，我們覺得中國也一定有得分，可能20分，30分，或者40分。可能台灣比較好一些，我們有70分，或者80分，我們是希望中國把每一道題做好，每一個具體的問題解決好，有一個比較溫和的進步，這樣呢，遲早到60分的及格線。不是說上了及格線就是一勞永逸，可是一個人不能夠有這樣的說法，你看民主社會也有貪污腐敗，我們就不要民主了。這種說法有荒唐呢，就像是說，反正沒有任何一個學生考滿分，那麼我乾脆被當掉（大陆所说的挂科）也無所謂。
現代社會裏面，資本和政治豪強確實是掌控著每個國家的政權，但是最重要的我們爲什麽需要民主，是因為我們要用人民的力量，去限制權力，去監督權力，去駕馭資本，去制衡資本。權力和資本如果肆無忌憚，人民最基本的權利就得不到保證，這就是我們的信條。我們需要民主，不是說有了民主，這個國家的人民就“可以決定一切”，就成了“國家的主人”，而是說只有有了民主，人民才可以免於國家、免於成為資本和權力的奴隸，民主制度不可能是讓人民真正成為國家前途的主人，但是它可以讓人民不成為國家權力的附庸。
所以說我們爲什麽要記憶歷史，這不是你所說的龍應台寫書就是爲了復仇。龍應台有什麽家仇好報呢？你覺得你寫這一段話不覺得好笑嗎？姚晟說龍應台的書好笑，我真是覺得不好笑，我也看《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每次都看得熱淚盈眶，因為這是真實的歷史故事啊，這是這片土地上真實的苦難啊。我們記憶歷史，不是爲了清算，不是爲了報仇，我們是希望能夠汲取歷史的經驗和教訓。中國當年餓死三千多萬人，許多家庭都受到傷害，有人寫了一本叫《墓碑》的書，卻不准出版，這就是要刻意讓人民遺忘歷史。歷史是不能遺忘的，我們記住歷史就是爲了避免讓災難重演。台灣轉型正義的經驗，最重要的就是真相、道歉、和解。當國民黨反省歷史，建起白色恐怖遇難者紀念碑的時候，當國民黨主席爲了過去的人道災難鞠躬道歉的時候，彎下身子的是馬英九，可是站起來的是國民黨。大家都經常說勃蘭特去波蘭的經驗，其實我相信，中國所有講“文革“或者大饑荒的人，真的並不是出於一種報仇的心理，他們只是希望能夠聽到一聲“對不起”，就像龍應台去年寫《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時候一樣，她希望的是國共兩黨的領導人，能夠用“對不起”，展現對飽經戰亂的人民的疼惜。
現在有很多人看到台灣的議會裏面打架，然後說這是民主社會的亂象，可是這真的是亂象嗎？一個議員，或者說一個立法委員，代表的是一個社會選民的利益。爲什麽大家要“打架”，當然一方面是因為要打架才能贏得曝光，才能讓選民記住以後去選他。但是另一方面，“打架”本身也是議員的責任和義務啊。一個議員是選民選出來的，代表的是一個選區，一個社群的利益，爲了他們的利益去爭取的時候，要產生肢體衝突很正常啊。如果不在議會里打架，那麼可能就要到大街上打架。一個議員代表這麼多人，他打架的時候不是自己在打，是代表選他的人在打啊！
我們台灣是個新興的民主國家。對於我們而言，議員打架實際上不只是一種表演和作秀，甚至於可以說是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人民選一個議員，是要讓他代表人民說話，代表人民議事，代表人民表决，還要代表人民打架。兩個議員代表數以萬計的兩群不同的人打架，看起來不雅觀，但是卻讓這個社會變得非常平和。你們看到台灣什麽時候有數百人、上千人的械鬥？因為這些械鬥的話題，許多都在議會里通過打架來化解了。
你們經常只看到台灣打架的一面，你們是不是看到過台灣社會的溫和呢？中國的“人大”“政協”氣氛從來友好，從來不打架，只不過呢，中國每年發生十幾萬起“群體性事件”，說是“事件”倒比較好聽，其實就是騷亂。十幾萬起，不是一個小數目啊？！你們的議會里沒有打架，可是官民衝突這麼厲害。我們可能議員質詢一個局長，立委質詢一個部長，幾句話不好吵起來，打起來，可是你們這裡沒有人去質詢局長，最後對局長不滿就只有去這個局的前面“鬧事”，到底是台灣比較亂，還是你們中國這樣比較亂呢？
今天就想到這麼多，先寫到這裡吧，希望元同學能夠認真思考這些問題。也祝福你今後的生活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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